【太芥】怯
龙香里轻手轻脚地为治子掖好被角，搬了小木凳坐在床侧，顺势将两肘支在小雏菊花纹的白色床单的床沿边缘。她努力着不使自己睡过去，却总是被睡意侵袭一下两下地点着头，接着脑袋突然不受控制地撞向木质床沿。龙香里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捂着发痛的额头去厨房开了一壶水，又从治子床头柜上的杂物小筐中翻出一袋速溶咖啡，包装袋上的字迹都磨得没了痕迹，也没法查看日期是否还在保质期内，她就那样撕开包装袋将里面的粉末倒进白瓷杯中，手捧着杯子听着烧水的声音发呆。
治子小姐发了疯。
一天前，龙香里偶然从垃圾桶中发现了一团明显不是那种发黄稿纸的被揉皱的白纸，她趁治子不注意偷偷塞进自己裙子口袋里，真是十分庆幸那天穿的裙子恰好有一个不明显的小口袋。她借着上卫生间的机会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一张诊断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乱七八糟的数据，她根本看不懂，只有最下面的一行小字她还勉强能知道，上网查了查，是一种基本上难以治愈的精神类疾病，通俗理解就是发疯。龙香里又将左上角的名字反复核对了几遍，直到外面传来治子重重的拍门声，她才只能在冲水声中又将那张纸叠好塞进口袋里。
厨房中的烧水声突然小了下去，龙香里回过神来，过去把咖啡冲开，是不掺杂任何糖分的苦咖啡，她甚至想到了自己曾被治子骗着喝下去的意式浓缩，身体跟着抖了一下。反正今晚也是不能睡了，她索性抱了一本书，又摆了另外一个小凳子放咖啡，借着头顶微弱的光线盯着书上的铅字。咖啡让她清醒了不少，只是额头还在疼。
龙香里的床在隔壁的屋子，这样同居的状况还是当初龙香里自己求着治子小姐才得来的。那时的龙香里还在满大街找她经济能负担得起的租房信息，凑巧那天治子闲的没事干做了个招室友小广告到处贴着玩，她也是着实没想到还有人能接受她那些刁钻的要求，接到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还愣了一下，想了半天自己什么时候干了这样的事，在龙香里攥着从小角落里撕下来的广告敲门时才突然想起来。
龙香里敲过门后紧张地等着回应，开门的是一个好看的女子，用一副居高临下不屑一顾的眼神瞟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淡淡地问了一下她的名字。
“芥川龙香里。”龙香里小声回答。
治子听闻歪头想了一会儿什么，转身回屋，把龙香里关在门外。
第二天治子收拾好准备去酒吧喝酒，打开门发现龙香里还坐在门外，背靠着墙一下一下地打盹，治子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狠心之徒，也就把她摇醒让她进门。
“我叫太宰治子。芥川，你的房间在那里。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记住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她用手指了指其中的一间屋子，又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叼着烟走出门。龙香里不知所措地站在桌子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发呆。桌上丢着一盒万宝路，不知算是英国牌子还是美国牌子，还有杂七杂八的零碎小物。
当天晚上治子小姐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是，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午夜，龙香里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有门开的声音，高跟鞋哒哒哒的清脆的敲击地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之后是微波炉的嗡嗡声……第二天龙香里早早地醒过来做早餐，冰箱里昨晚剩的一些牛排消失了，今早准备做来吃的水果沙拉也没有了，厨房的水槽里是几个用过没洗的碗和盘子。她这才意识到治子小姐回来了。
她第一次做了两份早餐，培根煎蛋三明治，自己吃了一份，剩的那一份留给还没有起床的治子小姐，然后回屋看书去了。
“我不要吃三明治，重做。”
她在看书间隙突然听到治子小姐在门口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刚起床，带着一种慵懒的气息。美丽的少女治子小姐，此刻倚着门框懒懒地跟她说话，在她转过头时丢给她一本精致的菜谱。
“照着上面的做，从第一页开始。”
“龙香里，龙香里……”
龙香里突然听到治子小姐在叫她名字，凑近看，眼还是闭着的，看来是梦话。天已经透出一丝微光，她翻到那本菜谱的149页，发现是最后一页。该问治子小姐重新要一本菜谱了。龙香里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新一天的早餐，昨晚治子小姐一切都还好，她也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治子小姐的病情还不算太严重，是不是应该劝劝她去医院呢。这么想着，煎金针菇卷一不小心过火了，焦黑一块。再也不敢多想什么，倒掉重做。等到好不容易弄出一份符合治子小姐口味的早餐，欣喜地端出厨房摆到桌子上，摘下围裙洗干净手，龙香里蹑手蹑脚地步入治子的房间，却发现床上是叠的整齐的被子，窗户大开着，窗帘被风吹得乱飞，始终因顶端固定而没能挣脱。地上有一张字条。
这屋子归你了，芥川龙香里。算是你做这么久早餐的报酬。
太宰治子
龙香里这才意识到治子小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什么诊断书，都是假的，治子小姐又怎么会突然疯掉呢。她不敢去看那扇打开的窗子下面发生了什么，木讷地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就当治子小姐又一次趁她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她躺在治子小姐昨晚做梦喊她名字的床上，软软的。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是重重的敲门声。